爷爷属狗,奶奶属虎。
爷爷是在五十四岁这年宣布要和奶奶离婚的。
他是当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宣布的。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,有旁人,还有他们老两口的儿子、媳妇、一大群孙子孙女。大家神情紧张地观看着,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扩大。大伙都认为爷爷这个老汉老糊涂了,气极了,才说出这样让人忍俊不禁的话。
爷爷的神情却是认真的,决绝的。他将大手挥着说不要了,不要了,叫她立马走人。他的声音大得像炸雷,嗓音里显出怒气冲天时才有的声嘶力竭来。他挥手的姿势,叫人觉得他不是在宣布不要女人的事,而是在当众宣布庄里的一件大事。
这时候正是夏天。炎热干燥的夏季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山顶,沿山谷往下溜,溜进撒马庄的各家各户。大家忙昏了头。正是青黄相接的茬口,麦子转眼就能搭镰收割。繁密硕大的麦穗上包裹的那一颗颗麦粒中饱含的,不再是青绿的汁水,而是实实在在的面。搓一个麦穗在手心里,吹尽麦衣,就是绿中泛黄的麦粒,扔进嘴里嚼嚼,能够尝出饱含着麦子面粉的清香。用撒马庄老农的话讲,就是麦面快硬了。还没有硬到一定程度,说明麦子暂时还不能动镰收割,得叫伏天的毒日头再烤晒上几天。
豌豆早就动手收割了。豌豆总是比麦子黄得早。今年是个丰年,开春多落了两场雨水,初夏又零星飘了几场小雨,庄稼的长势,样样喜人。豌豆浑身挂满了大刀一样的豆角,角里含着颗粒圆润的豆子。从豆角的肚子鼓胀起来,我们就开始揪豆角吃,撒马庄的女人娃娃都喜欢吃。用狗粪和人粪做肥料种出的豆子,豆角分外清甜脆香,嚼在嘴里嚓嚓作响,汁水充盈,满口甜香。吃不多久,豆角的肚皮上泛起白色,再吃,一股豆腥味。豆角老了,不能生吃了,大家就揪来煮熟吃。熟豆角是另一种味道,咬在口里,面沙沙的,分外香。因为已经含上了面粉,可以和其它饭食一样,吃一顿就能饱半天。一些不爱做饭的懒婆娘,就天天煮豆角吃。吃得精屁股娃娃们肚子圆鼓鼓的,老远飘过一股屁臭味,他们还在放,嘭嘭嘭嘭,屁声像谁在放炮,沉闷有力,隐隐中包含惊人的威力。
今年真是个难得的丰收年,雨水足,庄稼也铆足了劲地长。看着满山洼长势喜人的粮食,撒马庄的人谁不感念初春初夏的那几场好雨呢?
奶奶在南山洼上锄糜子。糜子苗已经离开地皮,直往高蹿呢。这块糜子,奶奶已经锄过两遍了,这是第三遍。二娘和巴巴受不了这种一遍遍重复的苦楚,早打退堂鼓了,再说其它的活计更为迫切地需要他们去忙碌。奶奶坚持要锄,说只有锄过三遍的糜子才能长得颗粒饱满圆实,面粉瓷实,经得起吃。其实,我们撒马庄早就吃上白面了,还经常吃。糜子谷子一类的秋田粮,大家只是偶尔吃吃,是为了改换口味、调剂饮食。谁家还像过去一样,常年吃粗粮,靠糜子活命呢?人们种的庄稼种类慢慢发生了改变,麦子的比例增加,秋粮一年一年减少。种糜子的人家,也只是凑合锄锄,认真地虔诚地拍土、挖地、拔草,侍弄月里娃那样侍弄糜子的人真的不多了。何况糜子的脾性也怪,长出两片叶子时就得锄,用小铁铲一下一下锄遍全地的每一寸土,还得用铲子背拍打,拍碎每一块土坷垃,附带着拍到糜子娇嫩的叶片,绿汁水直流,糜子枝叶散架一样粘在地皮上了。这种锄的方式叫人觉得不可思议,简直粗暴残忍,担心糜子就这样死去,再也不能直起身子。
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慢慢地显现出来。
过上十天半月,到山上去看,锄过的糜子好端端在风里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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